城上的卫军,因为疏于训练的缘故,战力欠奉,帮不上大忙。这位姓齐的哨官从中挑了三十几个年轻胆壮又会用弩的,安排在两侧官军的中间,算是对官军的一个辅助。而其他的卫军,则负责搬运箭矢,敲锣打鼓地助威。
就这么顶着打了个把小时,隋匪军才渐渐发现,七宝城似乎并没有多少龙武军,也没有大炮,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于是重新调整了部署,决定变虚攻为实攻,捡下这一个大便宜。
好在这个时候,驻守在泗泾的两队龙武军,从泗泾赶到了。
在泗泾的穆埕收到许制告送来的消息,跟其他人一样,也是大吃一惊。他这回带了两百多人驻扎泗泾,原来主要是为了呼应松江,倘若倾巢而出去增援七宝,泗泾就空了,万一隋匪分兵来攻,便无可抵挡。
可是再权衡一下,就分出轻重来了,泗泾丢了,拿只不过是丢了一城,然而七宝若是丢了,那里的军械辎重银两就全入敌手——这些是龙武军全部的家底,秦大人非杀自己的头不可!于是再无犹豫,全营开拔,跑步向七宝前进,终于赶在隋匪军猛攻之前,进入了城中。
收到从泗泾传来的驿报,得知穆埕已全营出援,秦禝一颗惊惶的心才略略安稳下来。定下神来想一想,唐冼榷来攻七宝的兵决计少不了,靠穆埕带着不到四百人在守,能顶多久,也还难说。此时深恨自己缺乏经验,没有在手边留下一支预备队来应急!于是一面吩咐人传令去高桥,急召张旷的骑军回援,一面准备出城到七宝去督战——他已经明白了唐冼榷“围魏救赵”的意图,现在就看到底是梁熄先打灭高桥的李隗军,还是唐冼榷先攻进七宝了。
“秦禝,你手边没有兵,去了也是白去!”在这里“坐衙”的吴煋劝他道,“你是总掌全局的人,不能轻易离城!”
高桥的战事一起,城中的几个衙门,都派了专人到县衙来坐差,以备秦禝有什么吩咐,可以立办。吴煋于是便在这里坐衙,此刻见秦禝要亲自去七宝,心想若是他有什么闪失,那才是真要坏了大事,于是便出声劝止。
吴煋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秦禝只得暂且打消这个念头,在签押房中如坐针毡,等着七宝的消息。
偏偏传来的战报一次比一次坏,隋匪猛攻,城外的工事损毁,伤亡亦越来越重。等到最后一次消息传来,报穆埕挂彩,能战之兵已不足两百,秦禝终于坐不住了,大踏步走到堂前,喝道:“吴椋!取我的刀来,集合!”
吴椋是早有准备,三十几名亲兵已经长枪短枪地全副披挂,等在县衙之外。吴煋见秦禝一意行险,急忙带了坐差的几名委员,又要过来相劝,刚说了“逸轩”两个字,便被秦禝举手打断,双眉紧锁,呆呆地看着他们几个,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启翁,谁说我没有兵?”秦禝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转头喊道:“金同知!”
“在,在。”叶雨林从堂中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开县府库!”秦禝目光炯炯,断然说道,“我要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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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固然有,然而哪里有军可赏?
谁知不到一小时,居然真的被秦禝弄出了一支五百多人的军队来!乌压压地集合在县衙的大门前,听他训话。只是这一支军队,服色各异。
申城城中,除了县衙之外,各种衙门也不少,都有一支小小的武装力量用于护衙。。秦禝见到那几位坐差的官员,想起了这个由头,一道军令,便一网打尽——连吴煋的亲随小队,也不例外。这一下,得了三百多个的兵。
另一部分,是县里的衙役。申城是超等的大县,三班衙役的数目,很少有人能想到会有上千人之多。所谓三班衙役,皂班是负责护卫跟随,快班是负责捕盗破案,壮班是负责守卫库房城门。秦禝从这三班之中,特拔出两百个精壮有力的,也在县衙前集合听命。
而且还有三十几名亲兵。人虽不多,却都是龙武军里挑出来的精锐,作为这一支军队的骨干,再合适不过。秦禝将这支兵粗粗分成了五队,由亲兵分任队长,吴椋则充任统帅。他要带这一支兵,去增援危在旦夕的七宝城,但在开拔之前,有一番话是不能不说的。
“弟兄们!”秦禝负手而立,大声说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县衙门前,摆着两只大筐,用红布覆盖在上面。旁边的叶雨林用手一扯,掀开了红布,大家只觉得银光耀眼,竟是满满的两筐银子!
人群一下子就轰动了。秦禝特意抓起两锭银子,举起来在手里晃着,叮叮当当的碰撞之声,清晰可闻。
“这个大家都认识,是官铸的官银!听见这个声儿没有?是硬家伙,有了这个,你想到哪里去,都好使!这样的好东西,你们想不想要?”
“想——!”
“想就对了!都知道今天咱们集合,是要去打一仗,可是这一仗,不白打!每人先发一锭五十两的,打完仗回来,再发五十!作战勇敢的,我还有特赏——一个隋匪的首级,可以另换一百两!”
跟隋匪打仗,是一件吓人的事情,然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白花花的银子看在眼里,叮叮当当的脆响听在耳中,哪能不动心?以衙役而论,辛苦一年下来,“工食”银子不过六两、八两、十两的份例,现在秦老爷一赏就是上百两银子,运气好了,还有特赏,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于是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你们都是吃公门饭的人,自然晓得我的身份。”秦禝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麒麟袍,“这叫麒麟袍,是皇上钦赐,这面银腰牌,是御前侍卫的凭证。我秦禝,乃是天子近臣!”
人群安静下来。这是大家私下里口口相传的事情,现在见他堂而皇之地在“亮牌子”,都屏声静气地听着。
“可是也有大家未必知道的——我还是个不要命的!在边州打关外的胡人,在许县打作乱的叛臣,在申城打断命的隋匪,我秦禝带兵,百战百胜,从来就没输过!只是有一条:若是有人不听军令,贪生怕死,临阵脱逃,老子第一个砍了你!”
这是在申明军法了,底下的人,无不梀梀。
“唐冼榷来攻七宝,只不过是垂死挣扎。我为什么敢说此战必胜?因为我已经收到驿报,收到从高桥传来的战报!”秦禝把手里的银子扔回筐里,从靴页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大声念道:“梁熄钟卫杰等,已大破隋匪于高桥,毙隋匪四千余,俘获五千,贼酋李隗军授首!”
这句话一说,衙内衙外,顿时一片欢腾——官军打赢了!砍了李隗军的脑袋!吴煋和几个官员,更是惊喜异常,笑得合不拢嘴,心说秦禝无中生有弄出这一支兵,说有必胜的把握,原来是有这样一个绝大的好消息作为后盾!
秦禝深感满意,并且要借着这一股气势,替这支军队最后再鼓上一把劲
“这些钱,都是申城百姓的民脂民膏!讲良心话,大家其实也晓得,咱们公门里的人,老百姓当面奉承,转过身去就要骂娘,骂我们是昏官,蠢吏,‘堂上一点朱,民间千滴血’!为什么?因为老百姓以为,我们只会欺负他们,见了隋匪,就吓得骨软筋酥,走不动道——今天我们就要让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孬种,熊包!”
五百多号人,被两筐银子和这一番话激得热血沸腾,一个个都是红了眼想找人拼命的样子。秦禝觉得火候够了,大喝一声:“吴椋,整队发赏,往七宝跑步前进!”转身把那驿报向吴煋手里一交,说声:“吴大人,城里的事,一切拜托。”
“你尽管放心,”吴煋激动的说,“我摆好庆功酒等你。”
这些兵一个个领了钱,在县衙西侧整好队列。吴煋目送秦禝随队西去,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感慨着转了身,命人备酒,准备庆功,结果拿起那张纸来再看一看,结果揉一揉眼睛,楞住了——哪里有什么大胜的战报?一张白纸罢了。
吴煋的心里一沉:谎称大捷,当然是为了激励士气,可这也说明秦禝此去七宝,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是去跟唐冼榷拼命的。
七宝的战局,果然已经到了危殆的时刻,龙武军吃亏在没有炮,打得很苦,那名姓齐的哨官已经阵亡。穆埕肩上中了一刀,头上亦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满脸血污,形容可怖,耷拉着一只左臂,仍在高声喝骂,督促着剩下的一百多人,死战不退。
三百多龙武军打剩下了一半,而隋匪军也有数百死伤,但因为看见了得手的希望,因此攻势俞加猛烈。双方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情——穆埕所想的,是死守城边,决不能让隋匪冲进城子,否则弩箭归于无用,肉搏的话,龙武军人少,便难逃覆灭之虞;而唐冼榷所想的,则是只要突破一个缺口,冲进城子以刀矛肉搏,官军一定不是对手。
双方的伤亡都在增加着,而这样拼消耗,龙武军就吃亏了,战线慢慢疏漏起来。就在秦禝的援军刚刚从南边入城的时候,唐冼榷用两百人的敢死队,顶着两侧龙武军的箭矢,强行冲锋,终于打开了防线。有七八名卫军还来不及起身就被砍死在地上,剩下的十几个没命地往城里逃去。两侧的龙武军阵地,亦因为这样一个变故,开始松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