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辆牛车离集镇很远,随着青牛这一声惊呼,也没见它有什么动作,好似就跨越了好几里的距离,牛车直接出现在集镇外。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常,就算有人发现了这辆牛车,也会认为它是从镇外刚刚过来的。
集镇外的路口围了一圈人,这里是人们进出集镇的来往之地,有一棵大树。此刻树荫下有一条壮汉倒在血泊中,他是猝不及防间被人刺倒的,双手在泥土上抓出了挣扎的痕迹,裸露的上身肌肉隆起,显得十分彪悍,但此刻已无生机。
杀人者就站旁边,是个看上去很瘦弱的后生,年纪顶多二十出头。凶器还在手中,是一柄磨制得很锋利的石刀,此刻上面沾着血迹。刚才那壮汉从集镇中出来,就在这树荫下坐着乘凉,这后生从树后无声无息地绕过来,从背后伸手就是一刀,直接刺破了心脏。
青牛察觉到情况想阻止都来不及,因为离得毕竟有点远,而且这后生动手太狠太干脆了。他一直就在树后面等着,仿佛早就知道那壮汉会来,杀意也收敛得非常好,只在动手的那一瞬间才爆发。众人围着这棵大树,却谁也不敢靠近。
这样的大型集镇当然也有负责管理的有司官员,长官称为“寨守”,还有维持秩序的军士。寨守大人被惊动了,带着手下的五名军士赶来。有军士拨开围观的人群道:“快让开,寨守大人到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后生的神情空洞,看着地上的尸体仿佛已经走神了,此刻才清醒过来,扔掉凶器举起双手道:“寨守大人,没别的事,就是我杀人了,刚刚杀了当汉!”
牛车上的伯益看见这一幕,皱眉道:“这后生杀人怎会如此冷静?连杀意都收敛得这么好,这一刀是又狠又准!但观其人并非身强力壮之辈,甚至还有残疾在身。他不似大奸大恶之徒,却又能做到如此冷血干脆,当是在心中隐忍、蓄谋已久,此事定有内情。”
小九:“那我们就跟着看看、打听一番。”
伯益:“如此凶案当然要由城主大人处置,我们就不必过问了吧?”
小九:“不是我们要管闲事,而是已经遇到了,这才是游历嘛。”
青牛此刻却以神念道:“小九啊,其实我已经打听出大概了。”
杀人的后生叫柴郎,这是乡邻们给他起的绰号,有嘲笑其瘦弱之意,但从小大家就这么叫惯了,如今他也就叫这个名字了。那死在地上的壮汉叫当汉,说起来当汉应与柴郎有仇,甚至已积怨多年。
柴郎八岁时,当汉十岁,他们俩在为争夺玩具扭打,结果柴郎摔断了一条腿,留下了终身残疾。像这种事情,一般很难闹到官府去,往往私下里赔偿了事。可是当汉父母态度却很蛮横,认为小孩打闹各有责任,拒绝赔偿,柴郎的父母就告到了城主大人那里。
城主大人也难断啊,只是派一名署役调解,让当汉父母赔偿些许财货了事。柴郎父母很不满,认为对方赔得太少而自家孩子伤得太重,欲再寻城主申诉,城主大人却还是让他们两家自行协商。
有时候某人说“我恨不得杀了谁谁谁”,可能只是一句气话,但也有可能是内心中真实的想法,比如柴郎从小就恨不能杀了当汉。他的玩具被当汉抢走,还被当汉打了,摔断了一条腿留下残疾,从此遭受不少白眼与耻笑,这是内心中难以磨灭且越来越大的阴影。
可是柴郎也仅仅是在心中想想而已,他既无这个胆量也无这个机会,而且在潜意识中,更没有杀人的理由。至于当汉长大后仍然脾气蛮横,更兼身强力壮,很多人都吃过他的亏,在乡间几乎无人敢惹,是当地有名的恶汉,坏事没少做。
有一桩意外发生在不久前,当汉自称在山中挖到了宝物,将一位过路的客商引到了山野无人之处,杀人夺其财货,这一幕恰好被柴郎看见。
柴郎是跟踪当汉跑到山中的。他在集镇外碰见当汉领着一个人鬼鬼祟祟进入野外山中,形迹颇为可疑,所以跟上去看看,企图返现什么罪证好去报官。
柴郎腿脚不便,又小心翼翼不敢暴露,所以在山中将那两人跟丢了。当他漫无目的滴又走了很远、钻出一片树林的时候,却恰好看见了当汉杀人的场面。当汉听见动静转身也看见了柴郎,但是他没法去追,因为柴郎的位置在一座高崖上。
柴郎转身就跑,绕远路第二天才到了城廓,直接到城主府告发当汉杀人。城主大人问他,当汉为何杀人、又杀的是什么人?柴郎对此并不知情。城主大人又问杀人地点在哪里,柴郎竟然忘记了,他逃得匆忙已记不起那个地方,也提供不了其他人证、物证。
城主便让他有证据再来告,或者想起当汉杀人地点再来。柴郎却不敢回去,说当汉当时看见了自己,回去之后恐遭其毒手。城主便派了一名府役去讯问当汉,当汉当然矢口否认,只说柴郎与自己有积怨,所以才污蔑陷害。
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一来确实没有其他证据,连案发现场都找不着。那名府役倒还算负点责任,又讯问了村寨邻居和集市上众人,没有人说当汉的好话,但也没有人提供证据,可能是真没看见什么或者是不敢吧。当汉可不是好惹的,别因此招至报复。
府役就是这么回禀城主的,也说了柴郎与当汉有仇的往事,而城主大人还真想起来了。此事虽然发生在十几年前,但无件城主是一名修士,记性非常好,而且他这些年处理过的案子还真不多。既然如此,城主大人也就没再理会了。
当汉却在村中扬言,柴郎竟敢为报私怨而污蔑他杀人,他要弄死柴郎。结果柴郎躲在山野中好几天都没回去,这天突然现身,一刀就了结了当汉。那把凶器石刀,是他随身带的,在山野中已经磨了好几天了。
在柴郎看来,当汉这次是犯了死罪,既然城主大人不管,那他就自己动手除凶。另一方面,柴郎这些年来有多恨当汉就有多怕当汉,这次真是怕到了极致,他认为当汉一定会弄死自己的,所以干脆先动手杀了当汉,反正是彻底豁出去了。
事情的经过既不算太简单也不算太复杂,青牛展开神识,倾听周围以及集镇上所有人的议论,从杂乱的只言片语中分析推演,倒是不难得知事情大概的前因后果。
那位寨守大人也吓了一跳啊,他万没想到柴郎居然有胆子杀了当汉,而且是一击毙命。他多少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知道当汉这几天正在找柴郎想算账呢,没想到柴郎一现身死的却是当汉。
寨守虽被当地民众称一声大人,其实也只是最底层的官员而已,他可管不了这么重大的凶案,见柴郎痛快认罪并抛下了凶器,也大松了一口气,赶紧命军士将柴郎以及当汉的尸身都带走,押送到城廓由城主大人处置。小九和伯益坐着牛车也进入了城廓。
近年来民众们已经很少见到的城主大人终于又公然露面了,登堂问审的过程很简单。柴郎杀了人之后仿佛已失去了精气神,神情有些木然地回答了他为何要杀当汉。
可是柴郎仍然提供不了当汉杀人的证据线索,也回忆不起当汉杀人的地点,这一切只是他的一面之词。至于当汉扬言要弄死柴郎,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付诸行动,或者说没有机会付诸行动。而另一方面,柴郎当众行凶杀人,倒是证据确凿。
城主无件大人的处置,没有任何偏袒也没有任何隐瞒,显得简练干脆。他告诉柴郎,就算当汉真的犯了杀人死罪,也要拿出证据让有司定罪处置,柴郎是无权私自杀人的,更何况并无证据定当汉的罪。而柴郎杀人,罪行确凿,先行收监以待天子核刑。
城主大人短短时间就处置完了,堂前围观的民众散去,犹在纷纷议论不休。很多人其实很同情柴郎,更多人尤其是与当汉同一村寨的人则对当汉之死拍手称快,看来平日也没少受过当汉的欺压。
围观的小九则对伯益说道:“我想去见见这位城主,与他当面聊聊。”
伯益:“你想去便去。”
小九:“这位城主大人的脾性,恐怕不会愿意见陌生外客,伯益道友能不能帮个忙?”
伯益:“为何要我帮忙?”
小九:“是你自己要求与我同行游历,这种忙当然要你帮,你一定有办法是不是?”
伯益点了点头道:“那好吧,我也想看看你会对无件城主说什么。”
小九:“就是问问情况。”
无件已经在翟阳城当了三十多年的城主,后园修得很漂亮,假山环绕一个小湖,湖中有亭阁,那就是他平日清修之所,闲杂人等无事不得打扰。今日处置了柴郎之事,他用完晚饭正准备其后园清修,属下来报,府门外有两人求见,并转告一句话——可记得当年翟水边倾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