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塬的路很轻松,怀玉的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
新得百亩田地并没带来多少喜悦。
“二郎,后面跟着人咧。”
刚离开坳沟,怀义就发现后面一直有人在跟着,他回头望去,果见后面跟着几人。
赵书吏骑在驴上扭头瞧了两眼,“估计是瞧着二郎年轻又心善,于是想送娃来寻个活计。”
怀玉有些不解。
“叫过来一问便知。”他朝后面招手,那几人便小跑着过来。
一个驼背中年男人带着个黄脸婆娘,后面还有四个娃。
“跟着我们做甚呢?”赵书吏喝问。
驼背男子有些畏惧的道:“我也是这长坳堡的人,过去也是佃租武二郎的那地,前几年修城隍做役摔伤了腰,那地就种不下了,”说着他将两个大点的娃拉到前面,“这两是我家大的娃,女娃十二,男娃十岁,看着虽瘦,可都能吃苦也很勤快,二郎仁善,就把这两娃带回去吧。”
怀玉看着那两娃,说女孩有十二,可面黄饥瘦的小黄毛丫头,又矮又瘦,光着一双赤脚,一件布裙满是补丁早瞧不出本来颜色,五端还算端正。
男娃只穿了条短裤,光着脊背打着赤脚,头发也乱如鸟窝。四肢细瘦,可头大肚胀,明显营养不良,可能还有寄生虫。
“二郎带上这两娃吧,阿草可以给二郎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阿毛可以给二郎放牛喂羊随从驱使,只要能给他们口饭吃就行,不要工钱,实在是养不活了。”
怀玉带着惊讶望向大哥。
武怀义也知道这兄弟在山里呆久了,有些不谙世情,于是便道:“隋末以来战争连连,霜旱频繁,关中米贵,米斗匹绢,百姓多饥,有人被迫卖儿卖女,也有人背井离乡,只为生存。”
“可大唐不是立都都九年了吗?”怀玉问。
“这九年几乎无一年不征战!”
就算到现在,朔方还有梁师都仍然割据一方,突厥更是年年入寇,隋朝鼎盛之时近九百万户,现在仅二百万户左右,损失了七成户口。
虽说许多人口隐藏逃亡未登记,但实际损失的人口也是非常多的,尤其是北方地区。
关中是大唐京畿之地,但也饱受突厥的直接威胁,关中百姓兵役重、劳役更重。
那个驼背男人是长坳村民,隋末时早破了产,武德初均田时给他分了三十亩地,他家当时只一个男丁,也就只分到这份地,三十亩地养一家子,再佃租地主的一些地,风调雨顺时,男耕女织,勉强温饱。
可前几年男子服正役去修城时摔伤了腰,花费了许多医药费,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老母又病倒,又借了不少钱医治最后还是没了,丧葬又借了不少钱,最后新旧账还不起,只能变卖土地,最后彻底成了失地农民。
大唐虽对土地买卖严格管理,只许百姓卖永业田供葬,或是卖给别人做宅基地、做邸店做碾硙,又或狭乡迁宽乡才可卖永业,如果卖口分田是要杖笞,且地还本主财没不追的。
但实际上百姓总会想办法变相买卖,毕竟土地可能是一些穷困之人仅余的财产,一般会双其它名义交易,比如以土地担保的借贷,到期后收走土地,虽有些风险,但民间屡禁难止。
驼背男人的地就是以抵债之名卖掉的。
驼子三十亩地全卖了,腰也没治好,干不了重活,原本佃种的三十亩地也不再佃给他,他如今一家六口,主要就是靠妻子给别人纺织赚工钱,他则靠给人放羊赚点口粮,四个孩子,大的十二,小的才五岁,实在养不活了。
“求二郎发发慈悲,带上这两娃吧。”
赵书吏在一边打量那两娃,“太瘦弱了,干不了什么活,这年纪却很难吃,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带回去不划算类。”
武地如今有六百亩地,除去新得的三百亩仍旧出租,自家三百亩地,也是出租了不少,自家跟部曲一起耕种剩下的,也一直劳力不足,农忙的时候还得雇短工。
不过这两孩子确实太瘦弱了。
驼背看他犹豫,直接跪下了,他的妻子也拉着孩子跪下恳求。
怀玉看的心里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