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遭此大变,婶娘一个妇道人家早没了方寸,一切全由韩秀峰这个侄子做主,娘儿俩躲在后院哭哭啼啼。听说关捕头来了,仿佛又多了一根主心骨,顾不上再哭泣,急忙拉着幺妹儿洗碗刷锅生火做饭。
吃完捎午(午饭),债主没来,想看韩家热闹的左邻右舍倒是来了不少。敲门时各种借口,见黄桷树下躺着一衙役,一个个躲的飞快。乡下人怕见官差,韩秀峰早见怪不怪。
关捕头虽然扮演着门神的角色,却没心思作威作福,强忍着痛站起来,坐到幺妹儿刚取来的软垫子上,端着茶碗忐忑不安地问:“四娃子,你那个主意真能行,潘掌柜能有这么好说话?”
“到底行不行,马上见分晓。”韩秀峰从屋里捧出一个木匣子,轻轻放到石凳上。
柱子家上数五代全是仵作,干这一行常跟死人打交道,个个嫌晦气,在哪儿都不受待见,他有这个自知之明,债主眼看就要上门,干脆一个人蹲在墙角里。
韩秀峰似乎一点不担心,摆好茶凳,正襟危坐,这时候外面传来敲门声。
“有人吗,志行贤侄,我是你潘叔啊!”
志行是韩秀峰的字,是韩玉财生前帮着取的,潘掌柜念过几年私塾,连童生都不是,却一直以读书人自居,见着晚辈都称贤侄,见着有功名的都自称学生。
韩秀峰快步走过去打开门,这么热的天,潘掌柜竟穿着一件灰色大布的长衫,头上戴着瓜皮帽,脚上蹬着一双黑布面的双梁快靴。后头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身上一件枣红宁绸箭衣,手持一把折扇,见关捕头端坐在黄桷树下瞪着他,吓得急忙放下折扇。
潘掌柜的二儿子潘长生,韩秀峰是认得的,朝他微微一笑,旋即转身执晚辈之礼给潘掌柜躬身作了个揖:“潘掌柜,您咋才来,秀峰恭候多时,请,里面请。”
“贤侄客气,那我们父子就叨扰了。”关捕头潘掌柜是认得的,事实上从进门那一刻就盯着关捕头看,平头百姓怕官差,他有一个举人大舅哥撑腰并不惧怕,远远的拱手作了个揖:“关捕头,你可是稀客,啥子风把你从县衙吹到走马来了?”
“来给我义兄上柱香,顺便看看我弟妹和幺妹儿。”
“玉财与我情同手足,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刚被璧山正堂聘为钱谷夫子却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想想就心痛。”潘掌柜朝堂屋里的灵位拱手作了一个揖,一脸悲戚。
韩秀峰没心情看他假慈悲,招呼道:“潘掌柜,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不急不急,让我先给玉财兄上柱香。”
潘掌柜说在嘴上拿在手上,装腔作势掸掸身上压根儿没有的灰尘,跨过门槛走进堂屋,拿起一炷香点上,插到灵位前的香炉里,双手合十深深鞠了几躬,随即让他家老二磕头,神情肃穆,搞不清楚的真以为他们父子是来吊唁的。
韩秀峰没办法,只能拉过一张蒲团跪谢。
“贤侄请起,无需多礼,”潘掌柜先抱拳还了一礼,顺势扶起韩秀峰,回到院子里坐到关捕头对面,又拱手道:“关捕头,我们有好久没见了吧?你难得来一次走马,咋不去我柜上去喝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