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其为华夏靖边之功,遗泽后世,秦始皇壮其志,特令边郡设‘靖边祠’以祭之。太原、雁门、代郡、云中四地祠庙主祭我大父,四时祭扫,使其得以血食,亦使之见今边境安宁,不复先时丧乱也……”
“我当时只是代郡一樵夫,心中百感交集,大父一生忠于赵国,到头来,却遭了王翦老儿的奸计,被赵迁、郭开这对昏君奸臣逼死。不念他二十载奔波,也不念他内战强秦,外御匈奴的功劳。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他一生为敌的秦帝,为其设立祠庙!”
“而后来,我又听闻,倡议建靖边祠,让我大父入祠者,乃是当时北地郡尉,黑夫……”
“我记住了这名,看来贪鄙残暴的秦吏中,竟也有个记得大父功绩的好官。”
韩信颔首:“既如此,那李兄又为何反秦?”
李左车昂起胸膛:“因为我是赵人!”
“秦在赵地的苛政,让赵人难熬,人人皆知,时戍卒暴乱,彼辈推举我为首,我自在柏人举事,以保全一方百姓,至于后来参与到复辟赵国,能做到广武君,执掌赵国泰半军权,这是我未曾预料到的。”
当被推举为首领时起,背后便多出了无数推手,事情变不受李左车控制了。
“位置渐高,我需要考虑的便不再是自己,而是对我寄予厚望的赵人,所以即便在艰难,我也要带着他们死里求生!”
他做到了,太原军跟着李左车转战恒山,击走陈胜,又南下邯郸,打败了韩信的疑兵部队,竟还剩下三万之众。
直到最后的时刻。
李左车傲然道:“在西河时,我便说过,我不会与匈奴人为伍,今日亦然。”
“秦与赵,绝不是一路人,但若对面有一个东胡人,或者匈奴人,相比之下,秦人虽然贪鄙凶恶,却好歹也扎髻,穿深衣,吃五谷,可以交谈商量。而胡人,则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饮食不同,言语不通,还同代北赵人世代有杀戮劫掠之仇!”
“此仇,甚于长平之战,甚于邯郸之围!”
“所以,只面对秦国时,我是赵人,要为赵而战。”
“但当匈奴人掺和进来后。”
“我便不只是赵人……”
李左车拍着自己的右衽道:“我,亦是诸夏之人,冠带之人!”
……
“匈奴寇乱北方,这绝非我大父之愿。”
“也绝非燕、代、赵百姓之愿!”
“韩广引狼入室,我哪怕无法与之交战,诛此贼子,驱逐匈奴,但至少,不能拖后腿!”
“我在南方多抵抗一日,便让匈奴深入边境一日,他们的穷凶极恶,可是十倍于秦人。”
“这大好山河,与其被匈奴人践踏,倒不如给黑夫得了去,至少韩将军确实未戮赵俘,而黑夫,夏公,他既然能为我大父立祠,应当是分得清大是大非的!我不希望,因为一己固执,成为燕赵代三地的千古罪人。”
听闻李左车此言,韩信目光炯炯,起身举樽,向李左车敬酒道:
“壮哉!诸夏之人,在夏公统领下,一致对外,当浮一大白!”
“所以,李兄会帮我,帮我收取燕代,匈奴人驱逐出去罢!”
李左车没说话,只是站起来,与之对饮,算是默认了:
“将军若能安抚赵人,以那些被俘后,看押在巨鹿修城垣的赵卒为辅,答应事后让他们恢复自由,我愿为将军说之,让他们倾心效力,取燕地广阳郡,克复蓟城,易如反掌。”
这就是韩信礼遇李左车的原因,此人在赵人心中地位之高,远超赵歇!
岂料李左车又道:“但若想速得代地,驱逐匈奴,却十分困难。”
“李兄是觉得我兵少?”
韩信笑道:“不瞒李兄,夏公已灭楚国,将大军北上,如今已抵达邺县,将进入赵地。”
“不然,在代北用兵,兵越多,越麻烦。”李左车却摇头道:
“夏公方灭楚国,而将军也才收取赵地,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若夏公欲举倦罢之兵,北入代地,燕山、句注以北,地广人稀,绝非燕赵可比,欲战恐难觅匈奴踪迹,反倒会为其遮绝后援,情见势屈,旷日粮竭,一旦大雪降临,大军为之奈何?恐会有破军杀将之虞啊。”
“更何况,代北多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而匈奴人生于苦寒之地,以肉酪为食,风雨疲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以中夏之短,击匈奴之长,不智!”
“所以,这场仗,绝不能在冬天打!”
韩信却觉得,李左车言过其实,或者说,他对自己十分自信,乐观地说道:
“但夏公已经北上,三军同仇敌忾,让我指挥,又有李兄出谋划策的话,必能击退匈奴。”
“将军只见其一,未见其二。”李左车拱手,韩信这些时日的礼遇,让他有些感动,也便说出了肺腑之言。
“依我之见,夏公之所以灭楚后立刻北上,除了要灭代驱逐匈奴外,还有两个原因。”
“哦?李兄足不出户,却知道夏公心思?愿闻其详。”
李左车一手指向东方:“其一,是两辽‘扶苏’。”
又指向韩信:
“其二,就是韩将军你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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