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哎哟,宝姑娘这是怎么了?”
东宫,宜春宫内,正带着丫头们在游廊下纳夜凉说巧话的平儿看到贾琮先是一喜,随即就发现他竟是横抱着宝钗回来的,唬了一跳。
再见宝钗面色惨白双眸紧闭,人事不知的靠在贾琮怀中,清瘦的模样愈发让平儿心惊,忙迎上前问道。
贾琮这会儿哪里方便回答,只道:“晚会儿再说……”便直接往内行去。
他正经寝宫在崇仁殿那边,虽平日里总宿于此,但并没有他的房间。
贾琮抱着宝钗直接进了平儿的房间,遇到这等事,能让他完全放心的,也就平儿了。
平儿难得抢先一步入内,将铺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榻上的湘妃竹凉席卷起撤去。
又让小七将冰鉴搬到外间,宝钗成了这般模样,怕容易着了寒气。
等她办妥后,贾琮方轻轻的将宝钗平放在床榻上,平儿取了一床崭新的云丝绵被来,小心的为宝钗盖好。
至此,贾琮放缓缓呼出口气来,俯身替宝钗理了理额前微微凌乱的发梢,又在额前吻了吻,轻声道了句:“到家了,宝姐姐好好休息。”
说罢起身,又看了静谧沉睡的宝钗一眼后,同平儿、晴雯等人一道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隐瞒什么,将事情对平儿和几个大丫头大致说了遍,听的平儿等人无不骇然惊恐,晴雯爆炭脾性又气的跳脚乱骂……
平儿拉住晴雯,贾琮摆手道:“发生此事,宝姐姐心里已是极苦,你们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不用安慰,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平儿最明白,她点点头道:“宝姑娘面上随和,心里却是很要体面的。平日里丫头们敢和林姑娘闹,却没有敢和宝姑娘随意顽闹的,可见她心里是有傲气的。若是巴巴的去可怜她,她心里更不受用。唉,怎就会发生这等事……”
贾琮笑了笑,道:“我身世未明时,贾赦夫妇也不知我非贾家子弟,还不一样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发生难事时,老太太不也巴不得我速速去敌人跟前惨死,好换取别人不忌恨贾家不牵连宝玉?好些亲长平时不显,看起来很好,但危及到他们更在意的心头肉时,其他儿女子孙都可以牺牲。但越是这样,我们自己反而越要活的更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嘛。”
说罢,又对平儿道:“这里平儿姐姐先帮着照看些,宝姐姐是以进宫陪伴贵妃的名义入的宫,若住崇仁殿要被人说嘴。我去慈宁宫那边回个话,必还在等我呢。太后和父皇都有了春秋,且身子骨也都不壮,不好让他们跟着熬夜。”
平儿忙应道:“爷只管放心去就是,这里有我。”
贾琮“嗯”了声,又同其她人点点头后,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贾琮的背影,平儿心里感慨万分。
如今,她这位爷的心里,除了她们外,也终于有了热乎气儿了……
在贾家时,只一个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贾政向着他,其她人不是动辄啐骂就是利用算计。
让贾琮心里从感受不到一丝家和亲人的温暖,尽管他曾努力尝试过,终究还是不行……
现在却好了,有将他疼进骨子里的皇帝,和爱屋及乌渐渐也疼爱起他的太后在,让贾琮心里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放在从前,他又怎会在意贾母、王夫人会不会歇息晚了呢?
当然,她们也不会因为贾琮而晚睡就是……
但无论如何,她都为贾琮感到由衷的高兴。
……
慈宁宫,寿萱殿。
已快过了亥时,平日里太后和武王都该歇息了,今日不见贾琮回宫,他们自无法合眼入睡。
不过看到贾琮阔步入内,有些愧疚的大礼请罪时,太后又一迭声的叫起。
武王面上也带着微笑,不见怪罪之色,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贾琮又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武王神色不变,太后则叹息一声,道:“哀家原以为只宫里会有这么多乱事和怪事,没想到外面也这般乱糟糟的……”
对武王和太后而言,此事也只是感叹一句的事。
他们对宝钗没有太多的印象和认知,仅有的了解,也只是因为她是贾琮身边人,所以知道她是皇商薛家的人,人还不错,仅此而已。
贾琮自也不会强求什么,因为他也不会关心一个未曾蒙过面之人的不幸。
人之常情。
他对太后和武王道:“太后、父皇,夜色不早了,早点歇息罢。”
太后看向武王,武王则不急,招手将贾琮唤至身边,让他坐下后,温言问道:“太子,朕看得出你颇为在意这个薛氏女。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敲打其母其兄?朕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那薛王氏不过一内宅妇人,薛蟠也极不成器。纵然为祸,也为祸不到什么地步吧?太子贵为太子,以后的至尊天子,些许小事,无伤大雅吧?”
见武王不解,贾琮知道这是武王想要了解他的心性,斟酌了下,缓缓道出理由:“父皇,儿臣向来以为,人生在世,最是侥幸不得。就譬如读书进学,若是学问不扎实,就算考秀才时,凭借侥幸蒙混过了关,回头再考举人,若不将之前欠缺的功底夯实扎实,一定难再次侥幸。就算举人又侥幸过了关,甚至进士侥幸过了关,但终有一日,一定会为这些侥幸付出代价。侥幸的次数越多,以后必然摔的越惨,付出的代价也越重。
薛王氏虽不过内宅妇人,平日里看起来也算善良慈爱,但为了其子,为了薛家的利益,她敢于算计,也敢下恶毒之手。
薛蟠虽不成器,但手中也有人命。
有这样的人在,儿臣不敢侥幸。若儿臣非太子,那么许多事倒也能遮掩一二,儿臣也非圣人。
可既然在这个位置,势必天下瞩目,身边人但凡出点差错,必会被放大百倍。
若到那个时候再出手,下手只会更狠,也更让薛氏为难痛苦。
儿臣唯一没料到的是,薛王氏竟会蠢到这个地步!
儿臣其实并未将薛蟠如何,只要薛王氏将薛家家底交出,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回头儿臣也不会薄待她家的。
先前用了薛家丰字号,答应下一年十五万两的进项,依旧会给她,她家只会更富贵。
可她却舍不得,宁肯用这般拙劣的把戏,也不敢冒一点丧失家财的风险。
由此可见,儿臣没有侥幸,其实是对的。这等人留不得空档!”
武王一直静静的聆听贾琮之言,听至最后,笑着点了点头,对贾琮道:“朕原以为,帝王的心胸气度,恢宏大气一些更好。其实这一点,太子倒略逊色小九儿一些。不过现在听太子之言,缜密一些似乎也好……”
贾琮闻言难得不服气道:“父皇,儿臣心胸气度不如清儿?”
武王呵呵轻笑道:“李道林今儿还同朕说起,太子眼界不差,胸怀也不差,就是有些小气,睚眦之仇必报……哈哈哈!”
话没说完,见贾琮听闻有人说他坏话便当即沉下脸来,武王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他极喜欢看到贾琮孩童般的模样,未曾给过贾琮幼年的快乐,是武王一生最大的遗憾……
贾琮一怔后反应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了笑,凤榻上的太后笑眯眯的看热闹,见爱子和独孙父子这般融洽,她打心里高兴。
贾琮摸了摸鼻梁,还是有些不死心,道:“父皇,果真如此?今儿赵青山还在夸儿臣心胸仁厚宽阔……”
武王笑道:“对于能臣干臣,太子是能做到礼贤下士的。但对林清河等人,又稍显苛刻了些。你四伯驾崩前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太子性格,是有些像他。这不是不好,但朕以为,再稍稍宽容些更好。
太子,义理是义理,人情是人情。法家之所以难敌儒家圣道,便是短了这一点。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是处世之道,也是治国之道。因为治国,终究是在治人。
太子想想看,既然你心里早早就对薛王氏和那薛家子有了提防,那么以你的身份地位,想要看住他们作妖,其实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原不需弄到这个地步。
朕知道你的道理都是对的,但太子却忽视了,这个道理会对薛氏女带来的压力,也会给你自己带来困扰……
朕说这些,自然不是为了薛氏女,而是为了太子。
太过较真儿的人,往往很难活的舒心如意,你四伯便是这种人,他打小就极爱较真,所以一生极苦,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