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之后,书房再次陷入沉静之中。
蒙擎紧握的双拳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松开了,发狠的神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面色苍白,将汗湿的双掌放在膝上,低声对自己道:“只要林桡死了,只要西北的证据呈不到御前……一切都还有转机。”
便是前朝臂膀统统折断了又如何?他谋划了这么些年,自然还可以继续蛰伏下去,重新谋划起来。
只是朝堂上多了的谢谦,当真不是好对付的,明明看着无欲无求,实则是朝堂上最精明的老狐狸——他该更加小心。
蒙擎咬牙切齿深恨着的谢谦,如今正在宫中,陪着皇帝下棋。
大殿里的卧榻上铺着厚厚的软垫,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二人对弈的棋盘。
皇帝倒是不羁,只把龙靴一脱,盘腿坐在了小桌左手侧,手执黑子;而另外一侧的谢谦正襟危坐,一身玄色朝服愈发显得他神色凛然,那玉白纤长的手指间的白色玉棋子,将他若霜雪的肤色衬得更加白了几分。
皇帝落了几个子,笑着道:“爱卿怎么开始让着朕了?这不是你的下棋风格。”
谢谦慢慢地把手中棋子摆在棋盘上,淡声道:“臣并未让陛下,是陛下棋艺精进了。”
皇帝从登基以后便很少有时间下棋,更没有与他对弈之人,是以这么些年,很少碰棋。
直到谢谦入朝,他才隔三岔五便拉着谢谦对弈,而后者却常常借故不来,或者只下两盘便要走。
皇帝嘟囔道:“若不是谢卿不肯陪着朕练,朕的棋艺早就超过你了。”
谢谦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罕见地把视线从棋盘上挪开了,放在了帝王脸上,轻轻点头道:“皇上从前的棋艺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皇帝微微一愣,觉得谢谦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应该是自己看错了。
他胡乱落了一子,等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帝王才心里念了一声糟糕。
男人低下了头,嘴角突然扬了扬,继而抬头道:“臣许陛下悔一子。”
这样的错漏绝不可能出现在皇帝的手里,只是不知他方才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下了这样一步臭棋。
若自己不提醒他,等会儿皇帝发现了,定要生气的。
原本好好的,自己何必坏了他的心情?
谢谦这厢满是好意地想着让一让皇帝,可帝王早被他嘴角突然涌起又消失的微笑给震住了,他指尖的黑子不由得攥到了手心,一时间汗津津的。
皇帝盯着谢谦的双眼,一言不发。
谢谦平静地回视,似是在等皇帝悔棋。
皇帝脑子里哪里还记得下棋的事?
他的思绪回到了从前,他们还年幼时,一起在御书房下棋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的棋艺比谢谦要好得多,每每谢谦下错了,他便笑意吟吟地提醒,并许他悔一子。
如今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君一臣,而谢谦的模样也仿佛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再不复从前的温润。
只是那双冷淡星目之下偶尔流动的温暖之色,让皇帝突然醒了神。
他这才想起谢谦方才的话,知晓他在等着自己,便开口道:“朕既然已经落子,便从不悔棋。”
帝王的声音有些哑,谢谦没有听出来,可皇帝自己心里却一清二楚,甚至有些讶异。
而谢谦,却实打实地露出一个笑容来,尽管那笑容十分短暂,却比方才牵动嘴角更能扰乱帝王的内心。
他低声道:“那臣恭敬不如从命了。”
玉白的手指落下一颗白子,棋盘上方才黑子的攻势瞬间被斩断,原本应当倾吞的黑龙宛若游入了浅滩,再难前行寸步。
皇帝这才低头去看棋局——自己那一步下错,如今已然输了。
不过输了又如何?皇帝笑了笑,接着在黑龙边上按下一枚黑子,仿佛已经打定主意把棋局中的江山拱手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