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当然不能在刘秉言的面前,直指齐王之非。自己现下毕竟还算是齐王阵营的一份子,许多事情还要依靠齐王在京中周旋,这时候和齐王产生分歧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秦禝没有多说,只是很深沉地点一点头:“,知道了。”
“嗯,这些还是明的,另有一股暗的,也叫人头疼。”刘秉言望着他说,“不过对你而言,倒又不见得是坏事了。”
哦?秦禝不由大感兴趣,再替刘秉言斟满一杯,等着他说下去。
暗的一股,起源于对曾继尧的嫉妒和不满,因此连带着对力撑曾继尧的齐王,也有些意见,认为他过于倚重曾继尧,把别的人冷落了。
头一个感到被冷落的人,就是诚郡王—此人乃是勋贵集团的代表人物。他的不满,源于朝廷一道命曾继尧移师会剿马匪的上谕,这是他本来为勋贵集团争取的活计,现在给了曾继尧,所以他认为自己以郡王之尊,却还被曾继尧抢了风头,是一件十分丢面子的事情。
而京中的勋贵,则多对曾氏兄弟和其麾下的官员的大获封赏,愤愤不平。他们并不念及这些人在最初的艰难,百战功高,反而认为武勋集团曾经的风光,现在都被他们的光焰掩了过去。加上曾继全在江宁城内的恣意妄为,更是为这班人抓住了口实,不免拿来大做文章。
好在还有一个秦禝,还有一支顶着“京营”帽子的龙武军。在他们看来。即使没有曾继全的大军。拿这支龙武军去打江宁。也照样是唾手可下!因此他们不觉得老军的富贵是应得的,反而认为曾继全的老军是赚了绝大的便宜。
这两股势力合拢,就在京里形成了一股敌视曾继尧的暗流。奇怪的是,亦有相当不少的地方或者寒门出身的京官,与他们持相同的意见,甚至还提出了一个更加耸人听闻的说法,那就是曾继尧的势力,实在已经到了“动摇国本”的地步。
仔细想一想。他们的看法,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如今的曾继尧实授着两江总督也就罢了,然则地方上各处督抚和总兵们,都或多或少的和曾继尧有关系,不是曾继尧的门生,就是经由曾继尧举荐的。这也就导致了曾继尧在国朝的影响力巨大。从夏朝开国一来,从不曾有过这样的人。
不过,怎么说对我不是坏事呢?秦禝想,不知刘秉言所指的是什么。
“文俭,这一回你能够压过曾继全,晋封侯爵,当然是太后的恩典,王爷的提携。不过除了这个之外,你知道谁是最高兴的?”
秦禝的心里一虚,心说那自然是我家大宅里面的一对嫂子。
“是谁呢?”
“就是我上面说的那一班人,他们以为太后和王爷的这个决定,没有让曾家兄弟专美,英明之至!”刘秉言笑一笑。
勋贵集团现在以诚郡王仁寿为首,诚郡王这个人,并不糊涂,在王爷之中,可称干练,偏偏对那些地方官,怀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而把秦禝当作招牌,尽日挂在嘴边,只要跟人设谈于内室,多喝两杯之后,便不免吹得天花乱坠。
原来还有这样一班人在捧自己,然而福耶?祸耶?秦禝看着刘秉言脸上那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时无话可说。
这几日,刘秉言都是由赵定国陪着,各处去游山看水。两个人都是有功名的文人,又都是熟识军务,因此极是谈得来。
胡夫人亲自带了两架车,来把“妹子”白沐箐接走了。现在的龙武军衙门,已经改做了江苏巡抚衙门,后院的厢房,由韩水带着一帮下人,拾缀得焕然一新,正厢房更是弄得披红挂彩,等着给侯爷做合欢的新房用。
秦禝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摇了摇头,白沐箐不在,这个院子果然便少了那一份温暖和活泼。
他还是回到自己住惯的西厢房里,半靠在床上,一个人静静地想心事。
自己穿越过来,一晃已是将近三年了。
当初的一个边军小卒,在灵州里待了三个多月,混了一个营校尉的位子。而从开拔到云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再到升任御前侍卫,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
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是在京城里的官场上打滚,直到自请由武职转为文官,提调自己那一支骑军,南下申城。从出京的时候算起,到现在身为三等候,江苏巡抚,花费的时间是一年半有多。
还不错,他默默对自己说,该抓的机会,都抓住了。到目前为止,自己还只能被称为是一个投机者,如果单就这个而言,是成功的。
手下的龙武军,已经上了三万人的规模。算上水师的话,不惟兵强马壮,而且单以战力而论,对垒国内的任何一支军队,虽不敢言胜。但是守成却绰绰有余。
文官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小小的雏形。赵定国、沈继轩、杨秣、叶雨林、这几个人人都当得起一个“能员”的考语。
地盘?江苏,天下粮仓也——“苏常熟,天下足”,不是白说的。申城,关银充沛也,现在战事一平,这个钱柜,还会变得更加充盈。
京城里面,有两宫的信任,有齐王的提携,有彭睿孞、刘秉言这一班位居机要的朋友,如今又多了一班亲贵的支持。
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开始向一个改造者转变了呢?
龙武军强归强,那得看跟谁比,如果对阵上动辄数十万大军的北蛮,只怕还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秦禝的双眸,清澈明亮,思索这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
直到想起自己的“后宅”,才开始有些含糊起来。
纳白沐箐为妾这件事,该写封信,告诉京里的嫂子了,想来她亦不会吃醋,而是会替自己高兴吧。
至于那位西太后,这次让自己一俟安顿停当,就回京陛见,有没有别的意思在里头呢?反正要谈军事也好,谈政事也好,只要不提前事,那就万事大吉。
他缓缓将一张雪白的薛涛笺铺开在案上,提笔濡墨,写自请陛见的折稿。
“臣江苏巡抚秦禝谨奏:臣离京远矣,效命于外,屡被特恩,恋主之意,日久日深。恭请于江苏事务逐一落定后,星驰北阙,匍叩圣颜。敬聆训示,使诸事有所遵循,实于公务亦有裨益也。为此恭折,奏恳伏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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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索完事情,把奏折写完,秦禝朝门外喊道。
“韩水——!”
等到韩水伺候他换了一身轻衣小袍,听差又端了一盆凉水来抹扯了一番,才算舒服了,透一口气,把凉了的茶拿起来一口喝尽。
“爷,再过五天,就是喜曰子了。”韩水低眉垂眼地提醒他,“白姑娘就要进门了。”
“唔……”秦禝嘴里嚼着茶叶,翻了翻眼睛,“要我做什么?”
“小人不知道。”韩水仍旧是很恭顺地说,“想来是做新郎。”
“……知道了。”秦禝啼笑皆非,无可奈何地说。等到韩水走了,才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取过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看着上面一个个待办的事项。秦禝知道一刻也等不得了。一步也错不得。
现在的江苏,人、财、物、兵,无不就手,再加上一个申城,是最好的窗口。而朝廷对地方上的管制,也因为连年战乱,出现了一个难得的空窗期——固然对大员的任命上仍是抓得极紧,但兴办的事务这一项上,只要以军务为号召,无不准许。地方督抚日渐权重,已是不争的事实。
好机会,秦禝对自己说。他决心要拿出自己全部的智慧,所有的历史知识,把这件事情做成它。
至于京中的“新政之争”,那是题中应有之意。亲贵如云,高官如雨,这样的地方,桎梏沉重,本来就不是开展新政最合适的地方。
管制最松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容易发生变革的地方。
齐王不容易,秦禝听说,京城里面,已经有人在大街上张了无头贴,把朝廷、齐王、中枢,都一并骂了进去。一时在大街小巷轰传,说明不惟是一帮保守的大臣反对新政,连一般的老百姓,对新政的感官,也都不大好。
秦禝心想,说这个时候“民智未开”,大约不能算错。
因此对于齐王。他抱有一份同情,因为齐王办新政,颇有一处无奈的地方,就是所办的事情,一时见不到成效——新政的各项政策,在保守派看来,这些东西,改又如何,不改又如何?
这些人,不惟顽固保守,而且最擅长一件事情。那就是对没见到的,抵死不认。总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死心。对付这样的人,秦禝亦有自己的法子——你说你的,我干我的,决不去做是非对错的口舌之争,干了再说。若是出了漏子,事后另想法子去弥缝。只要在两宫和齐王那里的根基不倒,那就总是可以圆得回来的。
不论什么事,只要能先办一个样子出来,再拿去说服人,再拿去推广,就要容易的多。 说起来,两宫和齐王要召他回京,不乏要以他的谏言,来对抗保守派的意思。
现在也是一样,秦禝心想,我要用自己的法子。
作为一个现代人,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就要让这个时代,跟随我的脚步。
不过兴办新政,原是要有计较而操守又好的人,才能真正把事情做起来。
一想起操守这两个字,秦禝头疼得很,而且打心里发憷——这真正是个绝大的难题,偏偏又不是一时三刻能够解决的事情。大体来说,凡是原来从官场里混出来的,那就多半不敢恭维,真正像赵定国那样,清廉到一介不取的人,凤毛麟角。
每念至此,秦禝都不免沮丧,因为就连他自己,只怕也不是单靠那一份养廉银子就能够活下来的。他固然不是奢靡无度的人,不过若要让他学海瑞,一清如水,那也不肯——就现在,京里面还养着嫂子,这里眼见得又要纳一个美娇娘进宅。他的脾气,又是大方爽快的一类,因此要维持这样的排场,也不是小数。
夏国的官员,名义上的正俸极低,巡抚一年只有一百六十两,简直到了可以饿死人的地步。不过好在有一项养廉银,也是正项收入,相比于正俸,要高出几十倍到上百倍。以秦禝的江苏巡抚为例,一年的养廉银子就有一万四千四百两之多。
说是“之多”,细细算下来,每个月一千二百两,其实也不多,因为这里面除了巡抚大人自己和家里的用度之外,还要用在家仆长随的薪饷、来往的应酬、亲戚朋友告帮、以及时不时的赏赐等开销上面。
至于不足之数从哪里来补,那就各有各的法子了。对于秦禝来说,超支的数目不大,这些额外的钱,现下都可以凭靠这剿灭隋匪所得来的钱财支应着。长久之计目前他还在思索。他其实已经预料了,未来他肯定是要截留一部分关银。不仅是为了自用,更是为了自己的计划。
可见老子算不得一个英雄,他在心里琢磨,一个人想要完美无缺,真是难!不过——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到了这个说法,好歹才觉得心里头有了一个安慰,庶几可以自欺欺人了。
次日他就把沈继轩、赵定国等人都喊来交代了一下未来三个月的事项,众人临走前。沈继轩笑道:“大帅请放心,调子定了,余下的我们来办,一定不会耽误。倒是大帅的帖子,是不是该发了?我怕再迟,远一点的兄弟就来不及赶回来。”
“什么帖子?”秦禝难得现出了一丝忸怩之色。其余的几个人,一起嘿嘿笑了起来。
“喜日子就快到了,谁不要来喝一杯侯爷的喜酒?”杨秣给他点破了,“就连胡浩洵的太太,怕也急着要把白姑娘送过来了。”
沈继轩说得不错,大家早就在等着这个喜曰子了。等到帖子发出去,驻扎在江苏各地的龙武军主官,谁不要回申城来喝这一杯喜酒?都纷纷启程回到申城。准备为秦禝贺喜。
纳妾,娶妻,是两桩不同的事。
娶妻是一桩正事,也是一桩极隆重的大事。以秦禝三等候的身份,一旦娶妻,则典礼之曰,他这些军中兄弟未必全都够资格参加。
而纳妾则不同,这是源于礼制上妻妾身份的不相等。也就是说,妾的权力固然要少一些,但义务也要少一些。
因此,纳妾是一桩轻松的事,是一桩喜事,也是一桩热闹事,更是一桩有趣的事,大家当然要来凑热闹。
但是熟悉秦禝的人却知道,他跟白沐箐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大约只是碍于体制所限,不得不让白沐箐屈居一个妾的名分,而且秦禝还没有娶妻,白沐箐的身份与正室亦相差无几,所以谁也不敢轻忽。
另有一桩,就是白姑娘是在龙武军最艰苦的时候,举身入衙,算是跟大家有过共患难的一段经历,感情上格外亲近,因此大家都在琢磨着该送些什么东西,让侯爷和未来的白姨太高兴一番。
只有吴椋。真正知根知底,心说京里的大宅大约是内宅,申城的巡抚衙门,则大约是外宅了。
同样在这样想的,还有那位胡夫人,不过她心里面的想法,跟吴椋他们,又不全是一回事。“我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妹子,要拿去便宜秦老爷了。”漂亮的胡夫人搂着刚刚出浴,才抹干了身上水渍的白沐箐,在她耳边小声笑道,“真正是身娇肉贵。”
胡夫人的身份,是姐姐,又像是嫂子。江南人家的风俗,新娘子出阁的时候,从内到外,都是由家里的女眷来替她穿衣打扮,因此出嫁前一夜,两个人是睡在一起的。而这份活计,由嫂子来做最为合适,因为常常还要负有教导人伦之礼的责任。
“阿姐,不兴……这样羞人家。”虽然大家都是女人,但白沐箐还是红了脸,并紧双腿坐在床沿上,雪白的身子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羞怯,微微颤抖。床上放着一条红绫,一件红色的小衣,都是给新嫁娘准备的。
胡夫人一笑,拿起旁边的那束红绫抹胸,在胸前替她比了一比。待到白沐箐举起了双臂,笑着替她把亵衣穿起,在她小腹上轻轻拍了拍,笑道:“秦侯爷是个福气人,你进了他的门,自然也有好福气,早些替他养个娃娃。”
这是善祷,白沐箐红着脸谢了。
“妹子,沈先生特意嘱咐我,让你穿了红裙上轿子,”胡夫人说正事了,“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嫁娶的时候,只有正室才可穿红裙,这个自然是懂的。但白沐箐不肯说,只是红了脸摇头。
“我们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嫁给他做侧室,当然是委屈的。”胡夫人依然搂着她说,“不过他是侯爷,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就好在你这位老爷知道心疼人,晓得你的这份委屈。有这样一个表示,也就算是情深意重了,至少在申城,他是拿你做当家的人来看。”
秦禝的心,白沐箐是理会得的,自有一份甜蜜在心里头。偏着头想了想,说道:“阿姐,不知道他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太太?”
“他才二十出头,就已经封了侯。我听胡浩洵说,大夏这一百年来,从没出过这么年轻的侯爷,以后说不定还要封公!说不定封王也不是不可能”-胡夫人说道,“照道理说,总会娶个门当户对的,不过不管他将来娶哪一个,那都是在京里。我看他的意思,多半是要把你放在申城。”
“放在申城?”
“就是另设一个外宅,妻妾不相见。做妾的那一位,除了没有正室的名分之外,其他的比照正室,也算是专辖一地。”
白沐箐心想,难怪他让我穿红裙子,莫非真的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再想一想,这一年多来,秦禝实在是权势曰增,将来果真要封公封王的话,三妻四妾都不在话下,这样的布置,真能做成一个长局么?
“阿姐,走一步,看一步,”白沐箐羞涩地说,“我也不想什么正室的待遇,只要他心里有我这个人,也就是了。”
“他自然是重情义的人!只是……”胡夫人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阿姐,你想说什么?”
“我跟你说了吧,我看你家这位秦侯爷,其实是个风流姓子!在申城这一年多,忍得住没有去掂花惹草,实在不容易。”胡夫人柔声对白沐箐说道,“你嫁过去,不要想着管住他的人,要紧的是收拢他的心。”
“怎么叫做收拢他的心呢?”
“男人呢,就好比一架风筝,吹东风就往东边跑,吹西风就往西边跑,可是不管怎么跑,那根线还是在你手里!只要是该扯的时候扯一扯,还是会乖乖地回到你身边来。不过放风筝,放风筝,说来说去,到底还有一个‘放’字,若是一直绷得紧紧,一丝也不让他跑,那没准连线都要绷断,就不晓得会飞到哪里去了。”
这是委婉的提醒,然而这一点,白沐箐的心里已经有数了。跟秦禝相处这一年,她自信已经摸透了他的姓子——不能说是个品行端方的君子,却是极有良心的一个人。她有把握,一定能象阿姐说的那样,让他的一颗心,拴在自己身上。
虽然如此,却不肯说破,只是笑着问胡夫人:“那你管姐夫,也是这样管么?”
“你说的不错,”胡夫人嫣然一笑,“哪有猫儿不偷腥?只要开饭的时候,敲敲盆子,那只猫晓得回来就好了。”
“阿姐生得这么漂亮,姐夫自然要回来‘开饭’……”白沐箐小声笑道,“不像我,长了一个丑八怪的样子,谁知道人家回不回来开饭呢。”
“啊唷,胆子肥了,敢来吃阿姐的豆腐!”说完这句,那只手示威似的沿着大腿,一直向上摸过去,白沐箐就吃不出劲了,羞得缩成了一团,却被胡夫人搂住了逃不开,
“好啦好啦,知道你面皮薄。” 这一句话讲完,胡夫人转头噗的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早些休息吧,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