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打了一个突,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次封赏,各级文武官员,也算是赏得既厚又公平,因此申城城内和龙武军的各营团驻地之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
独自向隅的是杨秣——秦禝本来是准备拿他接替吴煋的,谁知弄巧成拙。没弄成。秦禝仍然不免郁闷,因为吴煋不动,这让曾替自己出过大力的杨秣,情何以堪?
“启翁,对不住之至。”秦禝登门谢罪,“真是出了鬼了,容我慢慢查清楚。”
“秦帅,何必自责?”杨秣很豁达,笑着说道。谕旨一下,现在可以公开喊秦禝为“秦帅”了。“其实也不必查,无非是吴大人自己的功劳。”
“唔……”秦禝明白了,吴煋为了在升官的同时,保住申城道这个位置,不知在哪里花了钱,从这个架势来看,所费定然不是小数。
惟其如此,更见得这个位置的重要,非想办法去了他不可。
“秦帅,这件事不必挂怀。我倒有一件事,想要求你帮忙。”
“是,启翁请说。”
“梁熄他和小女的婚事,我想替他们办一办。”杨秣略带尴尬地笑道,“一切使费,都由我来出,只是梁熄那边,怕要请秦帅做个媒人了。”
“梁熄?”秦禝疑惑道。
杨秣脸上更是尴尬三分。“正是,梁熄将军,小女对他唉三言两语一时说不清楚,只能求大人帮忙了。”
这是想得到的事情,对秦禝来说亦是好事,可以固梁熄之志。秦禝以龙武军主帅的身份,替他主持此事,也很合适。不过想起俏皮可人的杨素,秦禝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酸溜溜的——当初在杨秣的府上,还以为杨素是对自己有意,没想到却是要跟梁熄喜结连理了。
不对。他提醒自己,不可再存有这样的念头。梁熄和一帮军官,在过去的这场战役里面表现得很出色,而且对于正在扩充的龙武军来说,也非常重要。不论是冲着杨秣,还是冲着梁熄,都应该风风光光的替他们把这场婚事办下来。
“这个媒人我做了!不过这等于是我们龙武军娶媳妇,怎么好说都归你包办?这里面的规矩我不大明白,回头我找沈继轩来总承其事,一定能办得圆圆满满,绝不会委屈了杨大小姐和你的这位乘龙快婿。”
这就见得秦禝会做人了,杨秣当然深自满意。他只有杨素这一个女儿,从小就千疼万爱,百依百顺,只是再也想不到女儿竟然会因为几面之缘就爱上了一个武夫,而且到了“坚钢不可夺志”的地步,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成全他们。但是人家刚升官,你就嫁女儿,别人多半要拿惊异的眼光来看待。现在秦禝以“龙武军娶媳妇”来对待,那就不仅风光,而且格外有面子。
这件事情定了下来,就不妨再说点别的。杨秣问秦禝:“秦帅,你的龙武军衙门,打算设在哪里?”
这时旨意里的另一道指令,允许龙武军设衙。以便其处理军务。
如果是承平之时,衙门自然都是设在省城,但现在打仗的时候,对于统兵大员来说,地方上的实职只能暂时当做副业,因此相应的衙门有随驻的,也有衙门不动,由统兵大员在异地遥制的。
“现在的衙门,计划是在南通,不知启翁是怎样一个意思?”
“我看,还是迁到申城来为好。”
“我亦持这样的看法,跟启翁不谋而合。”秦禝笑道。南通是薛穆的驻地,把衙门留在那里,薛穆必定多方插手,秦禝想要遥制是办不到的事。
秦禝升了长史,申城知县的位子自然要让出来。知县出缺,照例该由刺史定人选,然后由刺史放牌子委任。按杨秣的意思,这个位子不可随便让给外人,干脆直接出牌子,委由那位县丞来先行署理,然后再报给薛穆,只说县丞熟知军务,才堪使用,如若匆忙易手,反为不便。有“军务”这一顶大帽子遮着,薛穆除了同意,也不能说什么。
至于龙武军衙门的所在,申城城里有的是又堂皇,又好用的地方,选定了搬过去就是。
“地方总有的,就是嫌搬起家来,零零碎碎地折腾,真麻烦。”秦禝皱眉道。
“不妨的,不是有个白姑娘,可以替你打理?”杨秣皮里阳秋,说得一本正经。
秦禝闹了个红脸,心里一虚,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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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熄和杨素的喜日子,终于到了。这一头亲事,轰动全城,好奇的百姓,早早就等在迎亲路线的两旁,要看一回难得一见的热闹。
梁熄的这头亲事,谈得很快,快就快在免去了双方媒人“讲数”的繁复。一般的亲事,要快要慢,都在女方的媒人身上,以奇货可居,慢慢地与男家纠缠勒掯,一定要把彩礼聘金要到极致,嫁娶的场面也要撑足,才算是称职,女家的谢礼也才会重。因此按江南的风俗,做一次媒人,有“十二只半鸡”好吃——从“问名”开始到“六礼”将成,媒人至少要往返六趟,主家每一趟都要杀鸡款待。到了“好日子”那天,还有一只鸡可以吃,不过新娘子要上轿,不能从容大嚼,至多只能吃半只,合起来便是“十二只半”。
杨秣所请的媒人,是在松江一府七县中有名的媒人公黄训迪,婚嫁场上纵横捭阖,从无对手,然而这一回,不幸遇上了男家的媒人是秦禝。龙武军统帅,本州长史,才在申城一战中杀得人头滚滚,这媒人公黄训迪见了,自己的腿先一软,如果不是秦禝再三客气,请他“不要多礼”,他恐怕就要跪在地上“听吩咐”了,别的事情,从何谈起?
“来来,吃鸡,吃鸡。”受命总承其事的沈继轩招呼黄训迪入席,在席间拿出一张单子,将哪一天换帖,哪一天小定,哪一天大定,彩礼何物,聘金若干,都一项一项地列清楚了,最后给了两个迎亲的吉日,请女家挑选——这是为了避开新娘身子不舒服的那几天,以免在圆房的时候“撞喜”。
黄训迪亦是很精明的角色,知道有这一只鸡吃,已经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大军备战,说动就动,又怎么容得自己左一只鸡右一只鸡的慢慢吃起?何况沈继轩交来的单子上,彩礼和聘金都很丰厚,有这一张单子,足可以在杨秣那里交得了差。
秦禝则暗笑杨秣的狡黠——他身家豪富,原不在意那些彩礼聘金,这回嫁女儿,心里是希望快些办好的,但又不肯让别人说闲话,于是请了这个最厉害的媒人公,示人以从容。同时却又在暗里托了秦禝替梁熄主持其事,情知就算再厉害的媒人,面对秦禝的威势也是无从施展,于是里子和面子就都有了交待。
吉日最终定在了四月初六。到了这一天早上,送嫁妆的队伍先从杨秣的府上出发,前后各有两匹枣红色的骏马,分做引导和压阵——不敢用白马,因为犯忌。中间是三辆大车,另有几十人肩挑手扛,所运送的箱笼、各色被面、西洋镜子等等,琳琅满目,光是马桶,就有四个——这个又叫做子孙桶,里面堆满了枣子、花生、桂园、莲子,取“早生贵子”的意头。
队伍到了城北梁熄的宅子面前,顺次停下,在黄训迪的指挥下,将一应嫁妆搬进宅内,而且凡是箱笼,在入门之前,必打开箱盖,遍示门外如堵的看客——这个叫“夸嫁妆”,意思是我的女儿,身份贵重,所携来的陪奁,足以自傲,不曾辱没了夫家。其中有一口银箱,是新娘的体己,俗称“压箱底的钱”,才一打开,观者立刻耸动,只见银光璀璨,两百个小银锞子排列的整整杨杨,上面叠放着一块翠玉,一锭黄金,取的是“金玉满堂”的意头。
等到这一阵大热闹结束,去往杨府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梁熄骑在马上,披红挂彩,完全是一副寻常中国新郎的打扮,但他身后的阵仗,就不一般了——一张旷替他做面子,从龙武军骑军之中,特选了六十名骑术精绝的好手,以青、黄、红、黑四色战马,分列控御缓行,做他的仪仗,中间夹着一红四蓝共五顶轿子,用来接新娘和杨家送亲的女眷。
这样的场面,见所未见,自然引来彩声不绝。到了杨府,梁熄给丈人杨秣磕了头,又向府上的长辈敬了茶,把一应礼节都完成了,才接了凤披霞冠的杨素,上了那一顶大红花轿,鞭炮声中,起轿向北,回到“梁熄”去成礼。
此时的梁熄,自然已是贺客满堂,除了申城官场上和龙武军中的官员,地方上有头面的士绅也都请到。
宾客既多,贺礼自然也多。大抵上,奇怪的是,人人有礼,却独少秦禝的一份,于是大家都以为,秦禝是把这一场婚庆的操劳,当做了礼物。
在成礼之前,还有双方的长辈贺辞。女家是由吴煋代表杨秣来讲话,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总之是祝贺一对新人花好月圆。轮到男家,却是推让给钟禹廷来说这一番话,他倒是也不客气,把梁熄着实赞美了一通,夸他是“大夏的英雄”之类的。
秦禝含笑倾听,等到查尔斯说完了,才上前一步,看看梁熄,取出一个红色的封包来。
秦禝微笑着说道:“这里是五万两,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这话一出,顿时满堂鸦雀无声——原来秦大人的贺金,是在这里。
梁熄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得差点不能自持:“大人……秦帅,你这样的心意,叫我……叫我……”
叫你何以为报,是么?秦禝见到梁熄这副样子,知道自己做得不错,心中却多少有一点惭愧:自己玩心计,是不是有点玩过头了?笑一笑,说道:“梁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一点心意,算做我的贺礼,不必客气的。”
秦禝不去管他,等到喧闹已毕,便目视司仪,司仪会意,喊了一声:“行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因为梁熄的父母不在,所以这一拜是遥拜。等到夫妻对拜之后,这一桩异域姻缘,便告功成。
良缘佳偶,满堂喜气,秦禝亦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想这段日子忙得天昏地暗,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等一会真要好好喝上几杯,松泛松泛。
念头还没转完,却看见吴椋从门口进来,一路穿过堂上的人群,匆匆来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