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十九岁时垒起柴堆火化了母亲。
次日早晨,他走上俯瞰着瑞格恩村的山坡,沿路洒下她的骨灰。他知道,即使母亲为这个村子做了那么多,他还是要独自承受很多东西。虽然他们都很怕她,但他们却又对她予取予求。
他将母亲的骨灰扬进苦涩的风中,同时向海豹修女祈祷。唯一与他作伴的只有满心的思绪。
他猜他们应该都在村子里,他们会怎样看待母亲去世呢?
他们应该只会关心自己,会担心村子里没有了医师。他们反正也不指望她儿子能接手。他的强盗父亲当年往一个法师的血统中注进了厄运,他便再没法继承母亲的能力。
此刻,那些人应该在假装惋惜,扮出一副慈悲样。说上几句迟来的好话,不过是他们为了自我安慰,安慰自己不必内疚于她一和一中受到的非难。更有可能的是,他们说不定在暗地里庆幸自己生活中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村子里只来了三个人,但都没有赶上和他母亲告别。等到他独自进行的葬礼结束,茨瓦娜才走近前来……但她的儿子,生着与茨瓦娜一样的黑发,却不愿靠近基根。小男孩将近三岁,缩在不远处的父亲身旁。
“这小孩怕我。”基根淡然地说。
茨瓦娜犹豫了一下,和母亲当年如出一辙。
于是基根也明白了。
“他听说过一些故事。”她承认道。
“我猜就是。”他努力保持语调平和:“你有什么事吗?”
她吻了一下他的面颊:“我很遗憾,基根,你母亲有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
他很难把这个词和自己母亲联系起来,不过现在不适合争论这个。
“是。”他说:“她是善良,可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我们俩以前那么熟,我看得出来你有话没说。”
她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老瑞格恩……打算叫你离开。”
基根挠了挠脸。
他今天无比疲倦,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提惊讶。
他也不用问瑞格恩为什么要这样,这个小村的边缘仍然徘徊着一个阴影,最后一个终会散去的阴影。
“所以只要他妈一死,这个让人倒霉的孩子就不能待下去了。”他朝洒灰的地上吐了口痰:“因为起码他妈是有用的,对吧?她才是会魔法的人。”
“对不起,基根。”
他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努力压抑着向她伸手的冲动。
“你该走了,你的家人在等你。”他说。
“你要去哪儿呢?”她把身上的皮草裹得更紧了一些:“你打算做什么?”
基根的脑海里回响着母亲说过的话,如同在隔着岁月回荡。
“森林会被冰雪覆盖,一直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会死在外面……”
基根压下思绪,淡然道:“我会找到我的父亲。”
她神色不安地看着他,从她的眼里,基根能看到疑虑,还有害怕……
“基根,你说真的吗?你根本不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你也不知道他们来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
“起码我得试试,茨瓦娜,我也不知道我该干什么,也许一个人死在冰原上好了。”
虽然这几年来两人基本没说过话,但现在她开始深吸气,想要和他争上几句。
可基根摇摇头,止住了她的主知头:“我走之前会来探望你,到时候再说吧,明天我会下山去村子里弄点补给,出远门需要的。”
茨瓦娜又一次犹豫起来。
他明白了,仿佛有先祖之灵在风中向他低语相告:“老瑞格恩不允许吧?”
基根的话,既不是在问,也不是在猜:“我不能去村里,走之前想买些东西都不行。”
她往他怀里塞了个小袋,所以他说对了。
他能想到里面有什么。
干粮,还有一些微薄的供给品。
这对年轻的夫妻实在也匀不出太多东西。
他心里猛然涌起一阵他很不习惯的感恩,让他全身颤栗并且差点……就差点接受了这份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