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青华山。
侯君集披挂着玄色鱼鲜铠甲,屹立在山坡上,已经半个时辰了,一动未动。
雪仍在下,风吹起了他猩红色的大氅,猎猎有声。
山下,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士兵已将列阵完毕。
号角号渐渐停歇,战马喷打的鼻息声却仍此起彼伏。
旌旗飞扬,被一枝枝火把映得忽明忽暗,远远看去,那火把就似满天的繁星。
侯君集缓缓扫视着阵列,因为大雪漫地,光线开始明亮起来,站在山坡上,可以看到一个个整齐的军阵,寒光闪闪的刀枪,森然的甲胄,猎猎的大旗,雄浑壮烈,不动如山。
在侯君集身后,数十员战将,随着他一起站立,已愈半个时辰,也是纹丝不动。
侯君集不禁踌躇满志,这就是他的将!这就是他的兵!
今夜集中于此的,都是绝对效忠于他的。
哪怕皇帝当面,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将士也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这,都是追随他多年,随他走南闯北,伴他立下赫赫战功的袍泽。
站在这里,军阵集结,他们之间就有一种血脉般的联系在彼此间流动。
今夜,我将改写历史!
明日,我将名垂青史!
侯君集想到他灭高昌回来,却被下狱的事,心中涌起一阵无比的快意!
老子为你李唐天下,立下何等功勋?就因为我收了些高昌王宫的珠宝,睡了几个高昌王的妃子,你就把我下了大狱?虽说只关了一天,可这奇耻大辱……
侯君集的右手缓缓抬了起来,在他身后肃立的数十员战将登时腰杆儿一挺,他们知道,这是大将军的习惯,他要下令了!
“铿铿铿铿……”
忽然,地震一般的感觉隐隐传来。
久经战阵的侯君集大吃一惊,他马上就听出,那是大军行进的声音。
雪夜之中,隐隐然似闷雷横空,雷声从西侧传来,夜空中,不知何处惊飞的鸟雀,振翅逃过,将一种惶恐与不安,洒满了天地之间。
密如骤雨的马蹄声叩击着大地,由远而近,渐如殷雷,仿佛一场爆风雨,正从遥远的天际席卷而来。
出事了!
侯君集心中立时掠过这个念头。
为将多年,他倒只是色变,而未慌张,马上沉声下令“去查!何人困我军营!”
顷刻间,侯君集就知道,消息必然泄露,这是朝廷的兵马,但还抱着万一的希望。能被他看在眼里的将领不多,此时此刻,他仍然自信有一搏之力。
李绩的大军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滚滚而来,滚动腾跃,迅速赶到了侯君集军队驻地的右翼,隔着三箭之地,李绩便下令停止前进,原地列阵!
令行禁止,大军立即停下,原地整顿。
一柱香的功夫,迎风飘展的战旗和闪烁寒光的刀枪,蕴藏着杀气的弓盾便与持有它们的人,稳稳地停在那里,仿佛铜墙铁壁。
李绩身边,是足有一千二百人的一卫骑兵。他们一手揽缰,一手持枪,枪尖朝天直立,如同整齐的森林。肃杀的气氛充盈在军伍之间,就算有什么孤魂野鬼、精怪山魅,在如此强大的杀气面前,也得望风而逃。
“去!告诉侯君集,李绩要与其一见!”
李绩一声吩咐,立即就有一骑从这铜墙铁壁中驰出,向着黑压压的青华山驰去。
“李绩?来的是李绩么?”
侯君集忽然感觉有些喉间苦涩,他沉默了片刻,才对那来通报消息的唐军骑士点点头“告诉李将军,一刻钟后相见!”
那骑士也不多话,拨马便走。
一刻钟后,在青华山和郊外阵营之间,两骑马,缓缓而行,渐渐驰向中间位置。
曾是袍泽、同在一人帐下听用,两个人也有了相当的默契,而且以他们的骄傲,也不允许他们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两马匹停住了,只隔一个马身。
两人都未佩戴长兵器、远程兵器,肋下都只佩了一口剑。
相距只一个马身,马都没有足够的空间驰骋起来,两人也就不会出现骤然暴起杀人的可能。这一点,两人同样地有默契。
“呵呵,皇帝已经知道了?”
侯君集一见李绩,便咧开嘴笑起来。
李绩道“阴谋已然败露,事已不可为了!侯将军,罢手吧!”
李绩没有问他为什么要反,询问他为何要反的原因,殊无必要,如果事涉私密,知道了反而不美。所以他单刀直入。
侯君集也是武将,李绩至少是儒将,而侯君集不是,性子更直。
听李绩如此一说,侯君集冷笑道“我有大军在手,未尝不可一搏!”
李绩摇头“我不围你,也不挡你,我只在你一翼盯着!有我李绩盯着,谁敢心无旁骛,转攻其他目标?”
侯君集一窒,但他知道,李绩说的是实话。
李绩又道“尉迟恭去了东宫六率的营地,你已没有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