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镂空雕画着流星飞掠的蓝色窗户,呼啸凛冽的寒风猛地咆哮着灌进房中。
青衫点染片片雪花,雪落屋内,水线杂乱呈列。
望着远处晦暗天宇下漂浮的巨大陆地,紧皱的眉宇间缠绕忧愁,沿着沉坠入颧骨的眼袋,点点赤黄色的斑点缀在苍老的脸颊,宽厚的鼻梁隐隐刻痕着多年试验所造成的伤害,伤痕已经露出与身体机能所相当的年岁,开裂的嘴角朝着长垂的耳朵如同蜿蜒的蛇绞出一条浅浅的早已入肉的细线。
“咳咳”抬手半握拳抵在嘴唇处轻轻的咳嗽,身后传来责备的女声:
“怎么还开窗,宁老都说要御寒、防风、多喝药汤。快关上。冻着了可怎么办。”面朝窗户的脸孔上扯起无奈的笑容,背后伸出同样苍老但纤瘦的手将窗户合上,漫天的雪飘飘洒洒间只落在蓝窗外,簌簌的雪花压低冬梅枝头的声音从他侧过脸的耳旁一瞬响开:
“雪压冬梅枝,铁城今年又可以再解救些人了吧。”他接过从对面递来的水杯,皱着眉头艰苦的饮下杯中的苦涩汤汁儿,心里想道。
“今年的死徒新人有多少?两万有吗?”被身边的银霜白首搀扶着卧在床头,他轻声问道。
女子坐在床边,从床柜上的药罐中往床下的瓷盆倾倒积累两天的药渣,听到他的话语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他哑然失笑,无奈的挠了挠自己已经光秃的头顶:
“让你受罪了。这些年。”他望着她同样被岁月侵蚀的消了过往青春的面容,干裂的嘴唇翕合间吐出话语。
女子搅拌药罐残渣的手微微一顿,转过脸面容上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固执到敢在修罗殿上被第三魔帅愤怒之下割去鼻子的情况下,依旧坚持要在非徒谷内建设一座能够让生命得到最低保障城市的人,会突然温柔的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
她从不避讳自己在他面前那脆弱到无比神经质般的泪腺,鼻翼酸楚间泪珠已然滚滚而落。
“所以,告诉我有多少人吧。”他笑着轻声道。
女人扑哧一声笑出,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他嗷嗷地叫疼。
女人不依不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么多年总算了解身边男人的性子,她终究开口道:
“今年比以往要少很多。因为第三魔帅与平然境的文相签订合约,三军实际上都戒备森严,边界形势紧张,以至于没能在第一时间将新入死徒接进修罗境。只有九千四百三十三人。”她说完,看着他的表情,从忧愁的苦闷到愤怒的积蓄:
“如果不是湮修罗突然降临平然境,恐怕这次一个活的都不会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更多的事实叙述出。
“他们怎么能这样。不管死徒是做什么的,终归是我修罗境臣民一员。怎么能让平然境随意屠戮。不行,我要去见伏戌波,我要问问他这个非徒谷最高长官是怎么做的!”他愤然掀开被子,满面怒意着光着脚便要往门前处走。
女人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轻声道:
“他也尽力了。今年有个女孩儿活下来了。”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霍然转身,与苍老的年岁完全不符的清亮如水的眸孔中满漾着惊喜的涛浪:
“你说的是真的?像小雅一样,又有一个活下来了?”
“嗯,像司丽雅一样活下来的女孩儿。现在已经在返回修罗境的路上了。”她笑着说道,对于身前这个以争取死徒更大生存几率的老人而言,多年来最大的遗憾便是每次能够安全抵达修罗境的新入女性死徒仅有那叫司丽雅的女子。再没有一例。
“伏戌波做的其实很尽心了,他这些年还是很配合你的。这次,甚至动用了御灵师,使用了禁地术,通过时光走廊回返修罗境的。”她接着说道。
“哼,你别总为他说好话。就他那武痴的性子,根本不会。更何况动用御灵师,摩林那个老娘们对门下的御灵师抠门的要死,怎么会被他一个武痴请的动。也只有湮修罗才有这个能力。”他冷哼了一声,声起之时一股久违的上位者威严重新复燃,她看着唯有此刻才会大声说话的他,心中却是微有些酸楚。
堂堂修罗境魔帅之下第一儒将,青衫白扇当年风姿可迎风光霁月,可于万军之中挥手决胜。到如今却深深被非徒谷的死徒事业折磨成病体缠身,无药不成活地步的老人。
“希望他们的到来能够给我们更多的力量吧。”他只是那一刹的威严,而后又回复到颓然皱眉忧愁的神态。
“那些新人一定会理解我们的做法,并支持我们的。”她抹着泪花徒然地重复着多少年的话语。
他看着这个女人,伸出手像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揉揉那从乌黑至于花白的发丝:
“会的。我相信那个女孩儿的活着是个好兆头。当年,司丽雅的出现便是这样。”
“嗯。”她垂下依旧容易害羞的面容,轻声回应道。
窗外,风雪尚挥舞。院落里灰色的胶鞋陡然落在白装银裹的地面上,黑色的眼罩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蓝色的窗棂,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迈开步子走进对面的院落。
院子里没有风雪,没有花草,没有屋宇。
死气沉沉,荒芜虚尽,独有一清冷如莲的女子盘坐在地面上。